月光是孤冷的藍色，隨意地一把一把灑在大地四處。

溫雅伸出一只手，讓這藍紗披在皮膚上。

借著月光，房內的陳設大致可見。一個衣櫃，一張實木的大方桌，一把掛著衣服的木椅，一張床，一個位於左側的床頭櫃。床頭櫃上放著一只透明的水杯，在裏頭放著一盒健胃消食片，最最裏側豎著一根彩虹色棒棒糖，巴掌大。

健胃消食片是林雪河買的，和藥一起扔給她的還有一句話。

“出息。”

第二個字輕讀，幾乎是哼出來。

溫雅拉高被子，翻了個身把手放在胃上摁著，不多久又揉了揉，再過一會兒又翻個身，把腦袋和大半胳膊都露出來。

如此折騰了一個小時，她又伸出手來，把雙手晾在月光裏。

溫雅。

別急，好好看路。

好好看路。

睡不著啊啊啊——

溫雅從床上跳起來，把自己扭成一根麻花。

說話就說話幹嘛這麽蘇啊！這樣她還怎麽看路怎麽睡覺啊！

哎一西要瘋了！

日月輪換，又是一個做牛做馬的工作日。

溫雅頂著兩只粉都遮不住的熊貓眼，游魂一樣踏入辦公室，把劉蕓嚇了一跳。

“親愛的，你怎麽傷成這樣了？！”

溫雅精疲力竭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一巴掌拍亮電腦主機，極為緩慢地吐出一口氣：“失眠了……”

“因為吃太撐了？”

“不是。”溫雅低頭蹭桌面，一副沒骨頭的樣子，“只是多想了點東西，就睡不著了。哎，畢竟我也到了這個年紀了，偶爾發發春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劉蕓摸摸她狗毛：“施主，放下吧。”

放下吧。

溫雅嘆氣：“唉，你說我眼光怎麽總是往上瞄呢，難道我的第二雙眼睛真的是長頭頂上的？”

“說什麽呢你，什麽總是往上瞄，人往高處走，要求高點怎麽了？”劉蕓撇嘴，“反正選擇權都在自己身上，而且感情的事誰說得準，像我，我以前就想找個又高又帥又疼我的，結果到頭來還不是跟了個剛過三十就有肚腩還特別喜歡吃大蔥的肥宅。”

“歐內。”

劉蕓：“嗯？”

溫雅面無表情：“說這種話的時候請你嫌棄的表情到位一點，不要笑得這麽燦爛，謝謝你了。”

劉蕓嬌笑著給了她一巴掌：“討厭啦~”

這世界簡直不給單身狗活路。

溫雅捂臉，勾過杯子決定去茶水間喝兩杯白開水冷靜冷靜。

三公裏外。

“林總，您要的計劃表。”助理把手裏的文件放下，林雪河從左手邊的文件堆裏抽出一冊遞給她，“我等會兒看，這是一整套新的物料流轉體系，每個部長都送一份，下午四點開會。”

“好的。”助理接過來，臨走時又忍不住轉過身來說了一句，“您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

林雪河抓著這句話的功夫批了手頭的報表，隨後擡手揉了揉額角。

“只是昨晚沒睡好，不要緊。”

他足足做了一晚上在垃圾堆裏翻來覆去的噩夢。

不堪回首。

晚間下班又下了大雨，滂滂沛沛，平時看不見凹凸的小水窪又出來作怪，把平底鞋弄濕個大半。

溫雅在擁擠的人潮裏按下負一層的電梯，心情萬分輕松。

下雨天有車可真好。

哢哢。

出電梯後她邁著小碎步往林雪河那車的方向走，就要上車的時候手機響了。她從包裏翻出來，是喬沐。

“喬沐，怎麽啦？”

喬沐沮喪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溫雅姐姐，你已經走了嗎？”

“還沒，怎麽了，你說。”

“我到處都找不著車鑰匙了，今天又下這麽大的雨，你能不能順便捎我一程？拜托啦，這麽大的雨我不想弄濕衣服。”

溫雅猶豫，本來也沒什麽，不過她可是要去接林雪河的，到時候見了面多帶一個人總有點尷尬。

“溫雅姐姐，我知道你很為難，不過我等會兒會自己和林先生解釋的……劉蕓姐姐又已經走了，我跟其他人又不熟，不好意思蹭他們的車……”

都說到這份上了，溫雅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那行吧，你趕緊下來。”

林先生這麽善良，應該不會介意的。

……才怪了。

原本總是上車之後就把筆記本扔後座的林雪河頓了一下，改成了放在自己膝上。他坐進來之後也不說話，就跟一塊石頭似的坐著，冷冰冰的，八風不動。

溫雅握著方向盤的手都出汗了。

喬沐腫麽還不說話！

三分鐘後，林雪河犀利的視線掃了過來：“還不開車？”

溫雅委屈：“您還沒系安全帶呢。”

“……”林雪河默默拉過安全帶，系上了。

生命誠可貴，不高興歸不高興，安全帶還是要系的。

沈默打破，猶豫忐忑斟酌了好久的喬沐終於開口了：“林先生，我叫喬沐，今天下雨蹭了你的車，不好意思。”

“沒事。”

喬沐揚起的嘴角死在了沒有下文的這兩個字裏，慢慢撇了下去。

溫雅在心中搖頭，這就是林先生令人窒息的死氣氛黑科技，聊天是不可能聊天的，這輩子都不可能了。

喬沐想了想，重新組織好語言：“林先生，你也喜歡保時捷嗎？我也……”

“公司配的。”

“……那林先生你比較看好什麽車呀，我最近正好想要換車了，想聽聽大家的意見來著。”

“我對車沒有研究。”

“……哦，這樣呵呵呵呵——”

溫雅側臉不忍直視，慘不忍睹，慘不忍睹。

她仿佛重溫了自己的過去。

“喬沐，你要換車了嗎？”為了不讓自己的悲劇重演，她還是該出手時就出手吧。

喬沐終於不需要用幹笑來掩飾尷尬了，於是點頭：“覺得M3開起來也不是很舒服，就想換一輛看看，車子主要還是要看舒適度的嘛。”

連個奇瑞都沒有的溫雅並不太懂他們這些有錢人的世界到底是怎樣的，她也不知道M3是啥玩意兒，她只知道喬沐那車還是肉眼可以分辨的嶄新，車型也相當帥氣，毫無疑問是輛好車。

“那這次就好好挑吧。”溫雅絞盡腦汁終於憋出這麽一句，原諒她是個不關心車子的土鱉，實在不怎麽接的上話。

喬沐低頭撥弄自己精心打理的指甲，點頭：“嗯。”

氣氛再度沈默的只剩下三人深淺不同的呼吸，有點尷尬。

林雪河冷不丁出聲：“先送你同事回家。”

溫雅：“她比您這邊要遠的哦。”

喬沐連忙擺手：“不用啦，謝謝林先生好意，我蹭了您的車已經很不好意思了，再以我為先真的太難為情了。”

“不差這點，溫雅，照我說的做。”林雪河沈著臉，手指在鼻端輕輕揉了一下，微微蹙起眉頭。

喬沐身體前傾，稍顯羞澀地笑了一下：“謝謝，那就麻煩林先生了。”

她還想說些什麽再接再厲，前方的林雪河已經閉上了眼睛，便只好作罷。

溫雅偷偷看了林雪河一眼，今天是累了嗎？

她凝了凝神，超常發揮出近乎滿分的車技，一路穩當，剎車踩得溫柔無比。

林雪河閉目一路，直到喬沐下車也沒回頭看她一眼。

喬沐走了，溫雅把自己的視線從豪宅區撤回來，打了方向盤掉頭的同時想著，回去的路得以多少碼的車速開呢，是開快點兒讓他可以早一點回房休息，還是開慢一點幹脆讓他就這麽靠著多瞇一會兒呢。

林雪河睜眼：“去超市一趟。”

溫雅立刻回頭瞥了他一眼：“哦，您還睡嗎？”

“你覺得我剛才是在睡覺？”

被這麽一問，溫雅滿身的汗毛瞬間豎立起來了。

先生果然還是惹不起！

“沒、沒有啊。”

“為什麽讓她上車？”

喬沐長得這麽好看都不能免過嗎？溫雅一邊懷疑林雪河眼瞎加性冷淡再加性取向不正常一邊硬著頭皮答道：“雨下的太大了，她找不到自己的車鑰匙，又跟我稍微親近一些，就拜托我捎上她……”

“她不能自己打的回去？”

“下雨天打的人很多，可能一時半會兒擠不上……”

“這就是她求你捎她上車的理由？”

“後面那句是我自己猜的……”

林雪河看著底氣不足的某人，薄唇一碰：“真不知道你脖子上長的是什麽東西。”

“……”溫雅告訴自己不生氣，不能生氣。

“林先生，你不高興是因為我自作主張嗎？”

林雪河瞥了她一眼：“不是，我討厭她身上的香水味。”以及跟溫雅盯肉似的盯著自己的炙熱視線背後的別有用心。

還好，還好，不是因為自己亂帶人上車才惹他不快。

溫雅松了一口氣的同時皺眉：“可是喬沐的香水味兒挺淡的啊，我覺得還挺高雅的，一點都不膩人，淡淡的仔細聞又有點兒綿長充盈的感覺……”明明很好聞的啊，她很喜歡。

“我不喜歡。”林雪河極為冷淡，“以後別讓她上我的車，我在這車上花了不少心血，還想多開幾年。”

溫雅：“……不是公司配的嗎？”

“這話你也信？”

林雪河蔑視的視線像一只無形的舉爪一把掐住了她的喉嚨，然後用力捏下。

溫雅，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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